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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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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

平關城城東,武安侯府。

層層嵌套的森然府邸前是極寬的大路,鋪著大塊的水磨石板。門前兩頭石獅子還很新,被仔細鑿刻的鬃毛上,看得到細膩的紋路。

穿著整潔棉衣,孔武有力的家丁來來往往搬運著朱紅的木箱;頭戴花帽的小廝們,急匆匆地迎送著來往的轎子和馬車。

春寒猶在,從馬車上下來的男人撫平微皺的前襟,露出彬彬有禮又親熱的笑容,走向迎來的身人。

“啊呀,竟勞動杜管家親自來迎,是馮某的罪過了”

身著緋色綢長衫的侯府管家不倫不類地行了一禮,笑得眼都瞇成了縫,“哪裏哪裏,我家侯爺在前廳和世子爺喝茶,一聽您來了,趕緊打發小的出來。”

這位被侯府管家親迎的客人,正是馮遠。

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管家,掩下眼裏的諷刺。娶了宰輔之女又怎麽樣,暴發戶就是暴發戶,連個下人都調教不好。

不說別的,光是看看這守門的下人毫無章法秩序,就知道其治家也好不到哪去。要不是有求於對方,他才不會捏著鼻子應酬。馮遠調整好表情,被管家引著繞過影壁,往正院去了。

“阿旺,今天世子爺心情很好吧?” 聽著正院傳來的陣陣笑聲,一位裊娜的婢女立在廊下,有些期待地問。

得到肯定的答覆後,她掩飾不住地興奮起來,立刻不再多待,轉身穿過長長的游廊,七扭八拐走進一個小小的院門內。

平關城的宅邸普遍厚重大氣,花草也多莊重妍麗,這個偏僻的小院子卻讓人想起最清凈雅致的江南風景。

怪石掩映中現出道精巧的垂花門,身穿淡翠色薄棉衣的嬤嬤肅穆而立。富貴人家的內宅往往是仆從如雲,此處卻是只有幾個灑掃的婆子。

婢女款步走進院中的暖閣,在外面就脫掉厚底的繡鞋,踩在木制的地面上不發出一點聲音。

這個房間的地面全用桐木鋪成,光潤鑒人,走得略微急促些就會打滑。室內用雪色的蘇繡屏風隔開視線,連日光都變得氤氳柔和起來。

屏風後臨窗放著一張烏木小榻,榻上滑下一角影青色的袖擺,一只光潔白皙的手輕輕撩動袖子,露出骨肉勻婷的皓腕。

“折榮,墨。”她動也未動,對進來的婢女吩咐道,音色仿佛柔軟的絲綿。

真不愧是宰輔之女啊,折榮心想,有時候看著這個女人,會覺得上天可以如此厚待一個人,僅僅是一句話,一個動作,就讓“佳人”二字生出畫面來。連對著他們這些下人,也是無時無刻不帶著柔婉的笑容。

只可惜就像琉璃易碎彩雲易散,好的東西往往不長久...

她不敢再想下去了,緩步走到那女子身側,小心地不擋住光,緩緩磨起墨來。

“世子妃今兒題什麽字呢?” 折榮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好奇,小聲地問。

那少女並不回答,安然運完最後一筆,含笑上下審視:“拿去交給針線房吧,拼在床帳上。”

“是。” 折榮小心翼翼地接過,又悄悄瞄了一眼旁邊桌上的藥碗,輕聲問,“世子妃今天可用藥了?”

“用過了,難為你總惦記著。”她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,神色間卻不掩虛弱。

”這是奴婢的本分,那奴婢退下了。“折榮知道世子妃不喜有人在旁伺候,正準備告退,卻被叫住。

”等等,先把炭盆搬進來吧“

啊,世子妃又要燒字畫了,折榮毫不意外。世子妃每天都是這樣,寫很多張字,畫各種山水,最後又全部燒掉。每一次,世子妃都要親自動手燒,且不許他人在場。

聽說世子妃未出閣時,曾是京師聞名的才女,尤工於字畫且造詣極高,是當世的大家。想必世子、侯爺和侯夫人默許了此事,也是知道世子妃對作品要求十分苛刻吧。

折榮伏下身子,端著藥碗悄悄退了出去。

她心中轉的念頭太多了,也就沒有看到,那位世子妃長久地凝視著硯臺中的殘墨,突然露出一抹笑來。那笑容是那樣的婉轉多情,卻透出冰冷的譏諷。

前廳的馮遠灌了一肚子茶,被杜管家送到了侯府門口。比起來時,管家臉上的熱情顯然又盛了三分。

他微弓著腰,奉承道:“馮少爺,這次多虧了您!為了太後壽誕,老爺愁得不行,還是您有本事,一來就解了老爺的心病。”

“杜管家太見外了,能為侯爺分憂,是馮家的福氣。太後她老人家澤被天下,我等所奉上的不過是微末心意罷了。”

“馮少爺過謙,您這次帶來的無一不是精品啊,就說那五彩琉璃酒樽,實在是難得的珍玩,不知是何處尋得?也讓吾等見見世面。”

“哈哈,哪裏的話,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。”不動聲色地避開打探,馮遠笑得和煦,“只希望能按時湊齊最後一份禮,才算不辜負侯爺的厚愛。”

“侯爺應允的事自然作數,馮少爺為我家老爺的大事如此費心,商會的頭把交椅自然非您莫屬。” 杜管家嘿嘿一笑,“ 況且在六十大壽上,獻上‘吃喝住行樂’各六樣禮品,這樣巧妙的心思必得太後她老人家的歡心。只是今日送來的只有五種,難道剩下的‘吃’,您要到最後再送?”

“杜管家不必憂心,只是略有耽擱而已。少則五日,多則十日,剩下的這項必定送到貴府上。” 馮遠胸有成竹地說。

當今太後身世低微,見識短淺。自皇帝登基後時來運轉,最是喜歡奢侈享受。不過除了吃喝玩樂之外,她對皇帝的後宮和政事都完全沒有興趣,讓朝野內外大松了一口氣。

畢竟作為太後,喜歡奢靡並非什麽不可容忍的問題,只要不傷害他們的切身利益,自然願意好吃好喝地供著她。

當今的皇帝陛下跟她也是一脈相承,早年間還算得上勤政,但近年來尤其喜好風雅,尋歡作樂,讓很多老臣十分頭疼。

大梁朝並不禁止議論時事,比如這說書先生講的《杏樓春》,明顯是以古喻今的口吻。當今皇帝不僅後宮三千,還酷愛溜出宮嫖妓。這種大瓜讓坐在百味樓二樓雅座的傅驚梅,磕著瓜子聽得津津有味。

有了大虎牌語言包的加持,傅驚梅交流起來毫無壓力。這個世界的文字和原時空古代的文字沒有什麽區別,而且她最近發現,原身的部分肌肉記憶還在,依舊可以流利地書寫。

雖然原主的字就是普通的簪花小楷,但也讓寫毛筆字像狗爬的傅驚梅喜出望外。

《杏樓春》講的就是皇帝如何看上了一位青樓花魁,偷偷溜出宮與她廝混,然後又如何迫於後宮壓力,拋棄了這女子。

皇上的前女友,自然沒人敢再碰一個手指頭,花魁只有對著皇宮日夜垂淚,好不可憐。

作為一個窮人,傅驚梅當然是不會主動跑來百味樓消費的。

今天她收完蛋黃流沙包的分賬,美滋滋地剛想走,卻被氣喘咻咻跑到後門的一個面生小廝攔下,好聲好氣地請到二樓,說是掌櫃有要事相商。

傅驚梅覺得應該是蛋黃流沙包賣得太火,百味樓想和她改變合作形式了。一直以來,為了掩蓋身份,不招來街坊的註意,她都是早早做好流沙包,讓一對趕集的夫婦用驢車幫自己送貨。

盡管如此,她也註意到了流沙包越賣越好,似乎永遠供不應求。每次取錢,掌櫃臉上的褶子都笑出花來了,不停暗示她做的太少了。

傅驚梅盤算起如何和掌櫃扯皮,好爭取最大的利益,畢竟她只有一個人,腌鴨蛋黃同樣需要時間,再累也無法批量生產。

看來,真的需要快點辦下戶籍了。沒有合法身份,不然無論是雇人還是開鋪子,全都辦不到,一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。

正想得出神,門上傳來三聲恭謹的叩門聲,她急忙戴上帷帽,說道:“請進來吧。”

門開了,一位五旬老者緩緩走了進來。

“見過吳娘子,老夫是這百味樓的掌櫃。此番冒昧約見的娘子,其實是受人之托。” 說罷,從袖中摸出一面腰牌,恭恭敬敬地遞了過來。

傅驚梅看去,上面只有一個筆意渾厚的字,“馮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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